學習本來應該是個人的主動行為,「因為想學所以去學」。可是學校卻把小孩變成「被動接受學習的人」,讓他們變成了「接受教育服務的消費者」。
尤其是義務教育,很容易突顯出平等主義的缺陷,主張「大家都必須公平地受教育」,逐漸變得一板一眼、不知變通。孩子變成了在教師的監視與指導下的存在,也剝奪了孩子學習的自由。
教師本人應該也不希望事情變成這樣,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……? |
為了找出這個問題的答案,我問了很多人,但遲遲找不到令人滿意的解答,最後總算遇到帶來啟發的人,那就是法國哲學家米歇爾.傅柯(Michel Foucault)和奧地利哲學家伊萬.伊里奇(Ivan Illich)。
我先翻開傅柯的書,他在《監視與懲罰:監獄的誕生》(Surveiller et punir, Naissance de la prison,一九七五)書中提到一個令人震驚的事實。在現行教育及醫療等公共服務中經常使用的管理制度,皆起源自「圓形監獄」(Panopticon)。
所謂的圓形監獄,是十九世紀英國法學家傑瑞米.邊沁(Jeremy Bentham)提出的環形監獄,據說名稱是由「pan(滴水不漏)」與「optic(觀看)」的希臘文組成。
傅柯的書看到一半時,我的四周再次出現強烈的閃光,眼前變得一片白茫茫。
當眼前的白光逐漸消失,才看見面前的鐵欄杆擋住了我的去路。
這是什麼?我大吃一驚地回頭看,發現自己正置身於密不透風的建築物裡,裡裡外外都鑲滿了鐵欄杆,只能看見外頭的高牆。而房間非常狹窄。
事情大條了,這不是監獄嗎!
哇啊啊啊!內心充滿想放聲大喊的衝動,但是被發現就糟了,所以我趕緊把聲音吞回去。這裡該不會就是所謂的「圓形監獄」吧?
我提心弔膽地四下張望,發現這是一座有著穹頂的巨大圓形建築物。穹頂的中心有一座塔,塔樓上有著偌大的窗戶。大概是監視塔吧。我的位置剛好背光,所以完全看不見誰在那裡。
圓形監獄
(圖為古巴青年島〔Isla de la Juventud〕莫德洛監獄〔Presidio Modelo〕內部)
(資料來源)Photo Credit: Friman, CC BY-SA 3.0, via Wikimedia Commons
我的單人房有兩扇窗戶,一扇朝內側開,對著塔的窗戶;另一扇朝外側開,光線照亮了單人房的每一個角落。建築物裡是一間又一間的單人房,以監視塔為中心,呈螺旋狀排列,羈押在每間單人房裡的囚犯身影在光線下無所遁形。
總之,先逃離這裡再說。我想檢查外面的檻杆,突然反應過來。
我的舉動會被塔裡的獄卒看得一清二楚。如果有什麼打算,一定得趁他們不注意的時候才行。但我完全看不見他們,根本無從掌握他們不注意的時候。
唉……這下子豈不是束手無策了嗎?現在完全處於單方面受到監視的狀態,簡直像是隨時被一個神祕的跟蹤狂盯著看,令人毛骨悚然。我全身的寒毛都豎起來了。
就在這個時候,我感覺背後有人,回頭一看,有個抱著胳膊,眼鏡後面閃著銳利目光的人就站在我背後。是米歇爾.傅柯先生。
「沒錯,這裡是圓形監獄。這座監獄的構造能讓囚犯們認為『自己隨時受到監視』,使他們乖乖聽話。」
傅柯先生摘下眼鏡,仔細地擦拭鏡片,開始向我發表高見。他的聲音充滿了自信與威嚴。
「這是為了創造出主動守規矩的人類、沒有人看守仍服從命令的人類,亦即『機械化人類』的機關。由提倡『應該追求最大公約數的最高幸福』的邊泌所發明的。是不是很完美?」
米歇爾.傅柯
Michel Foucault
(1926–1984)
他一臉感動地接著說:「圓形監獄是監視囚犯效果最好、成本最低、也最優秀的監獄。明白了嗎?學校也一樣。學校是結合『監視、賞罰、實驗』這三大功能為一體的複合設施。透過規律及訓練將孩子們塞進秩序的框架裡,讓學生自動服從,是很巧妙的設計喔。」
我聽得目瞪口呆,說不出話來。
「教育的用意雖說是要激發出孩子們的自主性,其實是權力結構的一部分,從而創造出自動服從規律及訓練的人類。透過這種方式製造出來的權力,將巧妙地奪走人們手中的自由。人除了會主動規範自己,同時也會主動放棄自由,服從現有的秩序。」
他到底在說什麼……。圓形監獄與學校、莫名其妙的權力結構……。還沒想出個所以然來,我又回到熟悉的房間裡了。
回想傅柯先生說的話,我感到無奈的同時,也產生了「為什麼學校會變成這樣?」的疑問。
就在這一刻,有另一個慢吞吞的聲音迴盪在房間裡。
「學校之所以變成這樣,是因為把技能訓練與人格塑造硬是掛勾在一起。」
我大吃一驚地四下張望,沒有半個人影。不過我知道那個聲音肯定是從伊萬.伊里奇先生的作品《怡然自得的工具》(Tools for Conviviality,直譯,一九七三)發出來的。
我拿起那本書開始閱讀。根據伊里奇先生的主張,學校是由以下三個目的結合而成的場所:
- 訓練技能,讓學生成為可以優秀的勞動者
- 灌輸教養,讓學生成為社會上遵守規律的一員
- 培養出具有良好人格的出色人才
打個比方,原本有人只是剛好成績考比較好或比較差,不知不覺卻演變成「成績優秀的人比成績差的人更了不起」的上下關係。成績不好的學生被瞧不起,被貼上「學力不好=腦筋不好=吊車尾」的標籤,破壞校規的人則被貼上「不守規矩=態度惡劣=不受教」的不良標籤,甚至還可能因此受到排斥、被欺負。這完全是因為學校是由這三個目的結合的場所導致。
他指出,當這種由學校灌輸的想法在社會上廣為流傳,結果塑造出「專家比外行人了不起」的常識。人們不再用自己的頭腦思考,而是不疑有他地遵守專家制定的系統。
說到這個,我可以想到很多例子……像是新冠肺炎時期的防疫對策,那些只會聽從防疫專家的意見,自己什麼都不想的人,或是對採取不同行動的人,批評他們是「外行人,別自作主張!」的人……。 |
另外,家長或教育者中也有人特別強調要守規矩。「出了社會就不能再任性妄為了,所以出社會前最好在學校累積諸如此類的訓練喔。」這種話乍聽之下很合理,但我覺得非常奇怪。
我們不該試圖讓孩子們融入現在的社會,而是要推行讓孩子們「有能力擺脫並改變現狀」的全新教育方式。 |
創造出這種心胸狹窄的社會,必須壓抑自己的想法以配合社會的人,不是別人,正是包含我在內的大人。所以,需要改變的應該是我們大人,而不是孩子們。